王娜娜事件最新进展,顶替上大学者可以刑事处罚吗

13年前，一张被做了手脚的高考录取通知书，让河南周口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子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。

她们都梦想上大学，当老师，但最终一个人如愿以偿，一个人只能选择出外打工。

她们都叫王*娜，一个是真名，一个是改后名。

一次偶然的遭遇，真王*娜发现，她当年高考并未落榜。她考上了周口职业技术学院，但被人冒名顶替了。

顶替者的父亲接受新京报采访时承认，当年，为了让女儿读大学，亲戚帮忙搞到了王*娜的录取通知书。

媒体曝光后，相关学校和周口市分别成立了调查组“彻查此事”。

就像当年的湖南罗*霞事件一样，“真假王*娜”事件迅速在网上发酵，引发人们对教育公平的热议。

有评论称，希望王*娜事件能给“公平”一个终极交代。

得知顶替者张-雪(化名)学历被注销的消息后，33岁的王*娜松了一口气，转而又陷入纠结。朋友圈里，她曾写道，“我本意不想伤害谁。”

她找到过张-雪的QQ号，QQ空间里，她知道张-雪已为人母，当了老师。

但她拒绝把张-雪的信息向媒体公布，“我的人生已经毁了，不想把她的也毁了。”

张-雪的父亲张*强(化名)认为女儿的人生确实已经毁了，“都怪我犯了错。”

一个等待真相一个接受调查

求助媒体不到一星期，王*娜最初的目的很快实现了。今年2月28日，顶替者张-雪的学历被注销。

3月初，王*娜回到了洛阳的婆家。

她把时间更多地投入到家庭中，陪女儿上舞蹈课，带着儿子认数字，“想努力重回原来的生活，也在等待最终的处理结果。”

新闻上一有“真假王*娜”事件的进展，她就发到微信朋友圈里，请求朋友转发，“除此之外，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。”

去年10月，发现自己上大学的机会被人顶替后，王*娜从洛阳往周口跑了8次，找顶替者，找学校，找教育局，没有结果，“当时就希望能把顶替者的学历注销掉，这样我就能办信用卡和小额贷款，至少不影响我正常生活。”

求助媒体不到一星期，她最初的目的很快实现了。今年2月28日，顶替者张-雪的学历被注销。

在新京报记者面前，张*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“我犯的错毁了我闺女”。

“错误”从他让女儿拿着别人的录取通知书入学开始。“闺女高考落榜，但想上大学，我没本事，她舅舅帮忙搞到了通知书。”

他想自己“为错担责”，拒绝让媒体见张-雪。对于通知书的来源，以“调查组还在查”为由，拒绝透露更多。

张*强说，他和女儿被要求配合调查，几乎每天都要接受调查组的询问。

网友一度怀疑顶替者的父母“不是有钱就是有权”。张*强说，“我就是个下岗职工，现在老婆在饭馆给人家洗碗，我在银行当保安。出了这事，保安也当不成了。”

3月10日，张*强所在银行的同事证实了他的保安身份，“老张前几天辞职了。”

张*强说，张-雪也从就职的学校辞职了，学校同意解聘。

事发前，张-雪在周口市商水县的一所职业专科学校任教，当语文老师。学校办公室外贴的考勤表显示，2月23日、24日，她有两天“因公外出”记录。

2月24日，是“真假王*娜”事件第一次在媒体上曝光。此后直到3月2日，张-雪一直处于旷工状态，之后，便再没有考勤记录。

学校的副校长不愿谈及“王*娜老师”，学校的多名老师说，“从开学就没怎么见到她。听说她病了。”

改变命运的录取通知书

王*娜“接受了没考上大学”的事实，她把准考证、成绩单都收藏起来，背上行李，去了南方，“到一家工厂打工。”

闲下来的时候，王*娜还是会想以前，“要是当年上了大学，又会是怎样?”

她的高中时代是在老家沈丘度过的。

“家里四个孩子，因为穷，弟弟妹妹不上学，为了让我上学，父母卖了好几次猪。”

2003年，在沈丘县第二高中复读一年后，王*娜第二次参加高考。

“头一年考上了一所大学，开始复读的时候才收到通知书，来不及去上了。”王*娜说，为了供她再考一次大学，父母把攒了半年的几千块菜钱寄给了她。

高考前，王*娜一心梦想着当个英语老师。

第二次高考，她考了399分，英语在各科成绩中最好，76分。

那一年，35公里外的周口市，张-雪也参加了高考，但她落榜了。“考了300多分，上不了大学。”张*强回忆。

记者查询发现，那一年，河南省高考一本录取线为575分，王*娜的分数够得上普通类考生录取的最后一个批次——高职高专二批建档线(340分)。

但直到当年11月，王*娜也没有等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。对于为何没有主动找学校问，她想了想说，“那时候也傻，农村娃，不知道找谁问。”

王*娜“接受了没考上大学”的事实，她把准考证、成绩单都收藏起来，背上行李，去了南方，“到一家工厂打工。”

王*娜没收到的录取通知书，改变了张-雪的命运。

拿到舅舅交给她的录取通知书后，也曾心里没底地询问过上面的名字。

“她舅舅说，你甭管，上你的学就行。”张*强回忆，闺女顺利上了大学，报到那天，学校已经开始军训，“也没人审查我闺女的身份证。”

一些知情人士透露，上学时的张-雪十分低调。

张-雪的班主任老师当年对她的印象是“像只小猫”，“上课时身体总蜷缩在一起，总让人感觉心里有事，不踏实。”

张*强能看出女儿心里的不踏实。在入学9个月后，张-雪的母亲王某替女儿到派出所申请了改名，名字正是录取通知上的王*娜。

张-雪开始用王*娜的名字生活。

张*强说，刚开始女儿对新名字也忐忑，“也怕被人发现，慢慢地，她也就适应了。”

家里，没人喊张-雪“王*娜”，都叫她的小名。但在张-雪的大学和后来的工作单位，“王*娜”是她唯一的名字。

在张*强眼里，“王*娜”就是女儿的另一个名字，在这个名字下，只要女儿的努力是真实的就行。

张*强和爱人靠打工维持生活，他说，他再也拿不出钱为女儿谋个好职业，“只能靠她自己奔。”

“王*娜”们的教师梦

2010年，张-雪通过了淮阳县的招教考试，张*强还记得成绩下来那天，一家人包了一顿饺子，庆祝张-雪正式成为一名人民教师。

在张-雪上大学的第2年，被她顶替上学的王*娜已经从南方回到了河南。

因为“没有学历、找不上好工作”，2004年，王*娜报了一个培训班，学习平面设计。

2005年，她开始在郑州一家打字复印店上班，每个月赚300元。

2006年，张-雪拿到了毕业证。

毕业前，她赶上了国家当年实施的“三支一扶”政策(大学生在毕业后到农村基层从事支农、支教、支医和扶贫工作)，报名成为一名支教老师。

淮阳县城关三中的负责人在接受央-视采访时证实，张-雪支教的学校就是城关三中。

在城关三中一名老师眼中，张-雪娃娃脸，留着齐刘海，“看上去萌萌的。”

张*强回忆，女儿最苦的日子就是支教的时候，“每个月没有工资，只有三五百元的补贴，但她还是坚持要支教，想当老师。”

而另一个曾经想当教师的王*娜，只能把梦想珍藏。

当年的高考成绩单和准考证已经皱皱巴巴，“没能上大学一直是我的一个阴影。”

2006年，她辞了复印店工作，去了一家正规的小公司上班，薪水涨到了800元。

第二年，王*娜结了婚，嫁到了洛阳。周口的娘家，也只在过年过节才回去。

支教老师张-雪也没能如愿转正。回到周口的家里，她在一所职业学校代课，“一边教语文，一边准备招教考试。”

2010年，张-雪通过了淮阳县的招教考试，又考回城关三中，“笔试考了第三名，面试第四名。”

张*强还记得成绩下来那天，一家人包了一顿饺子，庆祝张-雪正式成为一名人民教师。

“那时候，觉得女儿有了正式工作，彻底踏实了。”

张-雪在城关三中工作了2年。张*强的印象中，闺女上班几乎没有缺勤过，从周口市区到淮阳县，30多公里路，每天骑着电动车上班。“女儿太喜欢教师这个工作。”

2013年，为了方便照顾父母，张-雪调往商水县一所职业专科学校。比起淮阳县，商水县距离周口市不到10公里。

“她很慌张，我们也慌了”

在为女儿出面沟通的过程中，张*强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亲戚说的那句，“这事儿你闹到联合国也没用，还是得周口管。”

如果不是去年的一次偶然因素，王*娜发现自己被人顶替的时间可能还会延后。

去年5月，她在申请信用卡时，被告知银行查到的“大专学历”与她提交的“高中毕业”不符，“银行的人问我，是不是你上过大专忘了呀。”

王*娜说她当时有点蒙，但很快意识到她的信息可能被人冒用了。

事实上，王*娜在2013年，就有机会发现有人冒用了她的信息。

那年，她申请小额贷款，资料提交后，贷款机构没有批。“我问过原因，说我登记信息不符，但当时我没在意。”

在中国高等教育学生信息网上，王*娜发现，她“毕业”于周口职业技术学院，“名字、身份证号和出生日期都是我的，但照片上的人不是我。”

王*娜从周口市招生办确认了她当年被录取的信息。

她开始通过多种渠道寻找那个用她名字上学、工作的女子。辗转多人后，王*娜找到了对方的电话。

“起初和她联系时，就是希望她把冒用我的信息和学历注销掉，这样我就能办信用卡和小额贷款，至少我能重回正常的生活。”王*娜说。

但对方一开始强硬的态度，不友善的言语，成为她维权的导火索。

“为这么个学校你折腾啥，就算你考上了，也不一定能当上老师。”现在回想这句话，王*娜仍觉得刺耳，“就是这句话，让我决定维权。”

张*强承认，女儿确实说了那样的话，“但其实她想表达的是，她当上老师是靠自己努力。”

张*强记得女儿第一次接到王*娜电话时的情景，“她很慌张，我们一家人也慌了。”

直到现在，王*娜也没有见到那个“假的她”。之后，再与王*娜直接联系的人，变成了张*强。

她说，张父提出了“8万元了事”，但要求不注销学历。

张*强承认他与王*娜协调过多次，“道过歉。”但他们一直就注销学历和赔偿金额一事协商未果。

“她提出了三个要求，第一是注销学历，第二是赔偿30万，第三是公开道歉。”张*强说，王*娜提出的三点要求写在了一张纸上。

王*娜承认自己的诉求，她说30万是按读高中3年的学费乘以10估算的。也有咨询的律师意见。

在为女儿出面沟通的过程中，张*强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亲戚说的那句，“这事儿你闹到联合国也没用，还是得周口管。”

这句话在后来媒体的报道中变成了新闻标题。而事情确实“惊动”了联合国。联合国的官微在转发新闻后，发了一个“思考”的表情。

核查所有疏漏的环节

周口市委宣传部工作人员表示，“假王*娜”如何拿着他人的录取通知书通过入学审核、学籍登记乃至顺利毕业、工作，这一流程上各个环节审核机制是否存在漏洞，都成为调查方向。

2月25日，周口职业技术学院宣布成立调查组“彻查此事”。

此后，周口市公安、纪检、教育等部门也组成了调查组。周口市委宣传部工作人员表示，“假王*娜”如何拿着他人的录取通知书通过入学审核、学籍登记乃至顺利毕业、工作，这一流程上各个环节审核机制是否存在漏洞，都成为调查方向。

据一名接近调查组的人士透露，针对录取通知书的获取渠道，调查组的调查对象除了张氏父女外，周口职业技术学院当年负责招生、学生报到、学生管理各个环节的人员都在接受调查，“包括当年教过张-雪的老师。”

周口职业技术学院出具的张-雪学籍档案显示，“该生2003年8月经我院现代农艺专业录取，后调整至汉语言文学教育专业学习。2006年7月毕业。”

学院党委副书记、副院长赵*然对新京报记者表示，2003年是学校刚成立第三年，学籍管理上存在不严格的问题，在学生入学审核上可能存在一些漏洞。

针对王*娜当年的录取信息，淮阳县招生办的电子档案中显示，她的登记照片和身份信息与其本人相符。

该招生办主任涂*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，电子信息没有被更改的可能，“省、市、县三级都有。”

而在周口职业技术学院的毕业生档案信息中，身份证信息和名字是王*娜的，照片是张-雪的。

学院党委副书记、副院长赵*然说，学校管理档案的老师在真王*娜找上门时，对照她的身份证，才发现系统里学生照片和身份证信息的不符，目前，学校仍在核查导致这一疏漏的环节。

调查也延伸至王*娜13年前就读的高中——沈丘县第二高中。

胡*林是沈丘第二高中党总支副书记，2004年起，他在学校负责学生高考录取通知书的收发登记。

据他回忆，2003年，高考生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学校后，由传达室接收再转交给考生的班主任老师，“考生在高考后登记的通知书收件人是班主任，这也是为了方便统计学生考取一本、二本、专科的录取率。”

王*娜的班主任秦-淼已经记不得13年前的情况。

胡*林曾向当年在传达室收通知书的老师寻找登记记录，那名老师告诉他，“应该有所记录，但由于时间太长，这些记录已经难以找到。”

胡*林在接受央-视采访时承认，当时的录取通知书发放管理确实不太规范。直到2011年，通知书才全部要求寄给考生本人。

周口一名不愿具名的高校教师认为，考生的录取通知书从寄送到收取，高校入学登记的身份审核，学生信息登记归档，这些流程哪一个环节出现漏洞，都是造成王*娜现状的可能原因，“这些都应该是专案组调查的地方。”

“终于解脱了”

“她提交了一份手写的道歉信。”该知情者称，道歉信中，张-雪承认她错了，愿意承担责任，向社会和王*娜表达了歉意。

周口市的一片老工业区家属楼里，不到50平米的两居室里灯光灰暗。这是张*强的家。女儿女婿都住在他家，为了让房子大一点，张*强把阳台拆了，又扩出一间房。

张-雪的儿子以为母亲回来了，从床上跳起来。一看不是，又不停喊着问姥爷，“妈妈啥时候回来?”

在张*强家附近的一栋大楼外，张家卖房的广告贴在墙上，上面已经被其他广告纸盖住了边角。

“我最多只能拿8万，30万我实在拿不出。”张*强说，王*娜的赔偿要求提出后，他决定卖房。

不久前，怀上二胎的张-雪流产了，“这个事儿出了，每天担惊受怕。”张*强提起此事，咧着嘴哭起来。

王*娜并不了解张-雪的情况。“我不恨她，我俩都是受害者。”

周口职业技术学院一位知情者透露，2月底的一天，张-雪在父亲的陪同下回到已经毕业了近10年的学校。

“她提交了一份手写的道歉信。”该知情者称，道歉信中，张-雪承认她错了，愿意承担责任，向社会和王*娜表达了歉意。

“她说，把事实说出来后，她觉得‘终于解脱了’。”

【法律解读】

今日17时26分，周口市委宣传部官方微博“周口发布”通报，称“真假王*娜事件水落实处”。周口发布称，经过联合调查，假王*娜学籍、学历信息被省教育厅按规定注销，毕业生证书被宣布无效，假王*娜被商水县教育体育局解聘，9名责任人受处分。

该通报的长微博内容显示，周口市多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调查发现，王*娜2003年参加高考后，被周口职业技术学院录取，未领到录取通知书，被人拿着通知书顶替上大学，情况属实。王*娜本人身份信息被顶替者张*莹冒用的情况部分属实。王*娜因被张*莹顶替上学给其生活带来不良影响，特别是不能申请银行贷款的情况，不属实。

调查组称，媒体报道的王*娜要求张*莹赔礼道歉、注销学籍、赔偿30万情况属实。对于该结论，“周口发布”的通报未透露更多细节。

对于“真假王*娜事件”发生后，大-众对假王*娜拿着别人的录取通知书入学的整个环节存疑。

对此，通报显示，调查组在调查过程中发现，周口职业技术学院等单位管理上存在漏洞，部分人员对工作不负责、未履职尽责，甚至严重失职。根据相关规定，对9名相关责任人进行党纪政纪处理。

记者发现，处分名单中包括周口职业技术学院的相关院系负责人、公安局及其派出所相关负责人、王*娜就读的高中班主任、录取通知书收发员及该校的教务处工作人员。